酒神与日神的文化新解

酒神与日神的文化新解

陈炎

一般人认为,所谓西方文化,主要包含希腊文化和希伯来文化两大源头。希腊文化以科学为本,希伯来文化以神学为本。在希腊神话中,最有地位的是该亚和宙斯;在希伯来文化中,最有影响的是耶和华与基督。因此,在尼采之前,很少人注意到酒神狄俄尼索斯和日神阿波罗在西方文化中的重要地位。即使在尼采那里,酒神与日神精神也只是作为希腊艺术精神的重要来源,并没有谈及这两种宗教崇拜仪式所体现出的西方人的民族心理结构,及其对西方人的民族文化结构、民族社会结构所可能产生的深远影响。对此,笔者有三点不同的看法:首先,我不同意视“两希文化”为西方文化源头这一习而不察的说法。其次,我更不同意用“科学”和“神学”来分别概括希腊文化和希伯来文化这一简单化的做法。[1] 最后,尽管我承认在早期的希腊神话中,该亚和宙斯的地位确乎比阿波罗和狄俄尼索斯高得多,但其文化的影响却未必大于两者;尽管我承认在后来的西方宗教里,耶和华与基督的影响远比阿波罗与狄俄尼索斯大得多,但其后两者隐性的意义却未必不比它们更加深刻。因此,尽管我并不反对有人对该亚与宙斯或耶和华与基督的文化内涵进行深入地研究和比较,而我却宁愿继尼采之后进行一次更为大胆的尝试:对日神与酒神的精神内涵做超出艺术之外的文化挖掘,看看能否发现一些什么更为隐蔽的东西。[2]

谈到日神与酒神,很容易使我们想到尼采的《悲剧的诞生》。在这部极有影响的著作中,尼采认为,由于希腊人意识到了个体生命的有限和现实生存的不幸,因而要在艺术中寻求解脱,其解脱的精神方式分为两类:一类缘自阿波罗(Apollo)崇拜,即所谓“日神精神”; 一类缘自狄俄尼索斯(Dionysus,或译为“狄奥尼索斯”)崇拜,即所谓“酒神精神”。前者是个体化原则的守护神,它以一种梦幻般的手法,制造出一种和谐、美妙的生活幻觉,通过凝视存在的形象以逃避变幻乃至死亡的痛苦;后者则剥去个体的表象而直逼存在的本质,它要在一种醉态的境界中投身于表象背后的意志,并通过现象的毁灭以获得不断的新生。关于尼采的这一思想,笔者在《反理性思想的反思——现代西方哲学美学述评》一书中曾有专节介绍,这里就不再赘述。[3]需要指出的是,尼采将“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分别对应于“表像”与“意志”的做法,显然是为了阐发叔本华和自己的“唯意志论哲学”服务的,其用意并不是如实地反映希腊宗教的原初面貌。正因如此,该书刚一问世,便即刻遭到了同行学者的强烈批评,尼采也因此而断送了使自己成为古典语言学家的学术前程。提出这一问题,并不是要从考据学的角度来指责作为哲学家的尼采对于希腊宗教概念的引申和发挥,而只是想提请读者注意:请不要用尼采的界定来理解这里所说的“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换言之,与《悲剧的诞生》一样,笔者也无意对阿波罗与狄俄尼索斯崇拜仪式的原初意义进行一种实证性的考究与求解,而只是一种更加自觉的引申和发挥;与尼采不同的是,笔者在日神和酒神的历史背影之中似乎“发现”了西方文化远远超出艺术冲动之外的另外两种精神动力。

我们知道,宗教作为人类精神异化的产物,必然产生于社会生活自身的异化。大体说来,阿波罗和狄俄尼索斯的宗教崇拜都是父系社会后期、氏族制度解体、文明时代诞生这一历史过程的产物。相比较而言,狄俄尼索斯崇拜的渊源可能更早一些,因为它的仪式中明显地表现出对于逝去不久的母系社会的一种追忆和留恋。

(一)狄俄尼索斯的出身及文化来源

西塞罗说:“我们有许多狄俄尼索斯。”[4]由于历史的久远、材料的匮乏、宗教与神话的真假难辨,关于狄俄尼索斯的来源,学术界有不同的看法。

第一种意见认为,这是一种外来的崇拜对象。“在希腊神话中,有一些神是根据东方神话改造过来的神。例如爱神阿佛洛狄特,日神阿波罗、月神阿尔特弥斯、酒神狄奥尼索斯等。这些神产生于东方。但是,经过希腊诗人的改造,这些神灵都成了希腊民族的保护神。尤其是日神和酒神,后来逐渐成为希腊文化的一种象征。”[5]“希腊酒神神话是如何起源的呢?一般说来,学者们认为起源于色雷斯的野蛮氏族。这个地方盛产葡萄酒,这些氏族都是以嗜酒著名的。后来,酒神信仰被色雷斯西亚部落带到维奥蒂亚,他们在那里定居了下来。随后,维奥蒂亚移民又把这一信仰转入那克索斯岛。狄奥尼索斯的祭礼遍布那些岛屿。此后,在文化传播过程中,狄奥尼索斯的祭礼又从那儿传到希腊大陆,先传播到阿提卡,后来遍及伯罗奔尼撒半岛。在雅典,酒神的地位日益提高,非常著名。”[6]“有迹象表明,他可能发祥自色雷斯和弗里吉亚,起先是植物神,但是,他的生根、发芽、结果以及最后酝酿为酒神,无疑是在希腊本土。到了公元前6世纪前后,他已经获得希腊民众、尤其是妇女狂热的崇拜。”[7]

第二种意见认为,这是一种后起的崇拜对象,“酒神神话在希腊神话中属于一种晚起的神话,在荷马史诗中和赫西俄德的《神谱》中,酒神的地位比较次要,所以没有提到。”[8]说荷马史诗中没有提到酒神,这显然是不准确的。事实上,无论是在《伊利亚特》,还是在《奥德赛》中,我们都看到过狄俄尼索斯的名字。例如,在《伊利亚特》的第四章中,有很长一段明确地提到了狄俄尼索斯崇拜,涉及到其仪式的某些特定方面以及其信徒遭受迫害的种种情景。尽管此处提到狄俄尼索斯时并没有直接把他作为酒神,但以“狂热者”对其随从的称谓,似乎表明了一种把他确认为狂欢之神的倾向。而赫西俄德的《神谱》中,则对狄俄尼索斯的出身作了明确的交代:“卡德摩斯之女塞墨勒与宙斯恋爱结合,生下一个出色的儿子,快乐的狄俄尼索斯。母亲是凡间妇女,儿子是神。现在两人同为神灵。”“金发的狄俄尼索斯娶弥诺斯之女、棕色头发的阿里阿德涅作他的妙龄妻子。”[9] 然而无论如何,“在《荷马史诗》中,荷马虽然提到狄俄尼索斯,但是没有把他列为奥林匹斯的大神,这似乎说明他在贵族中并不得宠。”[10]

第三种意见认为,尽管狄俄尼索斯有着后起的、甚至外来的因素,但其基本精神却早已根植于希腊奥林波斯、甚至更为原始的泰坦诸神的血液之中了。在奥林波斯诸神中,狄俄尼索斯的出身是耐人寻味。“在神话中,他被当作宙斯和凡女塞墨勒之子。当狄俄尼索斯还在母腹中的时候,神后赫拉出于嫉妒,便怂恿塞墨勒要求宙斯以大神本来的威严面貌,即带着霹雳和闪电与她相会。结果一当宙斯以原形出现,雷电顿发,塞墨勒立刻化为灰烬。宙斯来得及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把尚在塞墨勒腹中的狄俄尼索斯取出,割开自己的大腿,把他放在里面。狄俄尼索斯从宙斯大腿里长成后,又第二次出生。”[11]这种极为特别的出生方式,这很容易使人们联想起那位从宙斯脑袋里蹦出来的雅典娜。显然,无论是狄俄尼索斯还是雅典娜,这种奇特的出生方式都是经过神话的创造者们精心策划出来的,因而同时也就意味着这两大神祗有着与众不同的个性。

第四种意见认为,这是希腊本土古老的神祗。“‘本土说’在当时还只是一个假说,但近年来的几项考古发现给这种假说提供了较为明确的作证:首先,在派罗斯(Pylos)出土的线形文字B泥版文书上,两次出现了di-wo-nu-so-jo的名字,Jaan Puhvel 在他的文章《Eleuther and Oinoatis:迈锡尼时期的狄奥尼索斯资料》中详细论证了di-wo-nu-so-jo这个名字就是迈锡尼时期希腊人所崇拜的酒神狄奥尼索斯;其次,在凯欧斯(Keos)的阿亚.伊瑞尼(Ayia Irini)出土了一件大约是公元前760年左右的狄奥尼索斯权杖,还有祭祀狄奥尼索斯的神庙以及为他奉献的谢恩铭文,证实这一地区,人们对狄奥尼索斯的祭祀从公元前15世纪到希腊时代持续未断。第三,人们发现,希腊的彩陶,尤其是在早期的黑像陶和红像陶上,狄奥尼索斯总是穿着希腊人的传统服装,只是在后期的彩陶上才有穿着非希腊人服装的狄奥尼索斯。”[12]

与奥林匹斯诸神相比,狄俄尼索斯的宗教形象有以下几点异乎寻常之处:“第一,狄俄尼索斯是宙斯和凡女的儿子,按照惯例,他最多是一个半神,并不具备成为天神的纯粹血统,尽管宙斯使狄俄尼索斯第二次出生,但是,这并不改变狄俄尼索斯血统中的凡人成分。如果说狄俄尼索斯是神,那么他是希腊宗教唯一一个人而神者;他不是天神,而是大地上的神。狄俄尼索斯被当作神这一事实,本身即是对奥林匹斯神系神人神隔观念的僭越或者破坏。第二,狄俄尼索斯是奇迹之神,他超越界线、突破规律,使一切不可能的成为可能。第三,他具有解放者的形象,他使人们摆脱束缚,解除锁链;他通过自己人而神的形象在希腊宗教史上第一次取消了横亘在神人之间的巨大的鸿沟,从而向人们晓谕,在酒醉或极度的迷狂状态中,人可以与他的神,与超自然的本体合而为一。最后,作为酒神,他具有了酒的精神:一方面,他使人在迷狂中获得极度的欢乐与自由;另一方面,他引导出人身上具有的那种黑暗、暧昧的成分,那种深不可测的、狂暴的破坏力量,从而加深了希腊人对于人性本质的理解”[13]而在尼采看来,这种特殊的神性与早期的泰坦神系有着更为隐蔽的联系:“在日神式的希腊人看来,酒神冲动的作用也是‘泰坦的’和‘蛮夷的’;同时他又不能不承认,他自己同那些被推翻的泰坦诸神和英雄毕竟有着内在的血亲关系。”[14]

认真分析来,以上观点或许并不矛盾。我们知道,在古老的泰坦神系中,大地母神该亚先于一切自混沌而生,具有繁殖万物的功能,因而比男性神的地位更加重要。受其影响,泰坦巨人族除了自然的暴虐和原始的野性之外,也都具有旺盛的生殖能力,因而可视为早期母系社会的历史投影。在赫西俄德的《神谱》中,该亚生出了乌拉诺斯,又与其结合来繁衍众神和万物。于是,大地之神与天空之神的结合便象征着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的过渡。或许,这一过渡不会是一帆风顺的,这其中可能会有冲突、有反复、有斗争。果然,该亚为了惩罚乌拉诺斯对其孩子的虐待,便联合小儿子克洛诺斯,割掉了乌拉诺斯的生殖器,并迫使他让位于克洛诺斯。克洛诺斯为了避免父亲的厄运,也吞食了自己的儿子们。但最小的一个儿子被其母亲保护了下来,他便是后来推翻父神的宙斯。宙斯结束了泰坦神系混乱无序的状态,他不再需要母亲的保护,逐渐建立起了以男神为核心的奥林匹斯神系。与带有动植物特征的泰坦诸神不同,奥林波斯诸神体现了明确的社会分工,因而是文明社会乃至希腊城邦制度的文化折光。

“据简.哈里森考证,最早反应狄俄尼索斯成为奥林匹斯12位主神的艺术作品是保存在柏林博物馆的双耳瓶,从绘画风格上看,双耳瓶当属公元前6世纪早期的作品。画面的主题是雅典娜的诞生,宙斯带着他的闪电坐在中间的辉煌的宝座上,雅典娜从他的头颅中跳出来,在右边的是德墨忒尔、阿尔特弥斯、阿芙洛狄忒、阿波罗,左边与阿波罗相对的位置是狄奥尼索斯,举着他巨大的酒杯。显示出他已经不再是荷马史诗里的小神,而成为12位主神之一。”[15]虽然狄俄尼索斯进入了代表城邦文明的12主神的行列,但他却是一个另类,“在这样一个政治宗教体系内部,狄奥尼索斯崇拜的形象显得极为特殊。首先,狄奥尼索斯既是城外的神,又是城邦中心的神。……其次,狄奥尼索斯的崇拜群体既有男性公民,也有妇女、儿童和外邦人这些处于社会边缘的群体。……第三,在狄奥尼索斯的崇拜仪式中,既有庄严的杀牲祭祀和集体大餐,又有一些与日常举止规范违背的边缘性行为混杂其中。……第四,狄奥尼索斯是一个被普遍信仰的神,但常常以一个‘外来者’和‘陌生人’(希腊语表达为‘xenos’)的形象出现在古希腊人面前。”[16]

正是由于上述特点,这位出身并不高贵的狄俄尼索斯便在希腊宗教信仰中具有了极为特殊的意义,甚至有人将其与其他两大神系相提并论:“希腊宗教信仰,主要有三大系统,即提坦神系,奥林波斯神系,狄俄尼索斯神系。”[17] 在前两个系统中,酒神尚未成形,或仅仅居于一种次要的地位,只有在第三个系统中,它才异军突起,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二)狄俄尼索斯崇拜与母系社会的流风余韵

这一神系所借助的资源或许确有外来的成分,它的风靡与狂热或许确实是较晚的事情,但其内在的精神却早已埋藏在早期的宗教信仰之中,甚至可视为更早的母系社会的一种流风余韵。“不管关于狄奥尼索斯与泰坦的神话和神秘剧在起源上是本土的还是外来,或者是在相对晚近的时代才引入的,它们在本质上与信仰的原始形态一样古老,而且与此类似的现象也十分丰富。此类的寓言神话无论现身何地总是伴随着许多原始野蛮的仪式,在这些仪式中人们往往把牲畜活生生地撕碎并生着吃掉。这种恐怖的景象是神遭受痛苦的一种表述。[18]

第一,参加狄俄尼索斯游行队伍的人主要是女性群体。“希腊人以野外纵酒狂欢的方式来尊奉葡萄酒之神狄俄尼索斯,在此期间,女性崇拜者们通宵达旦地一边跳舞一边狂叫。”[19]“狂女是狄奥尼索斯的女性随从,狂女(Maenads)的意思是‘疯狂的女人’。”[20]“我们知道,妇女通过一些类似性交的巫术仪式,在纵酒狂欢中,裸体奔行舞蹈,祈祷大地丰收。酒神之所以在这种仪式中被崇拜,主要因为酒能把妇女带入迷狂沉醉状态。”[21]对于那些疯狂的酒神侍女们来说,能够满足女性热望的狄俄尼索斯遭受痛苦的历史是一种值得纪念的事情。“酒神的女性崇拜者向他倾吐爱慕之情,这种情感在古希腊宗教仪式中不时出现。” [22]

第二,这种宗教仪式表现出极端的肉欲化色彩,是一种感性欲望的放纵。“我们从雅典卫城里的那幅红色素描的花瓶图案上,看到一个全身裸露的狂舞女正在心醉神迷地舞动着一根男性生殖器模型。在出土文物的挖掘过程中,人们不仅挖掘出大小不同的人体塑像,而且还发现了大量用石头和其它材料做成的阴茎模型。”[23]“狄奥尼索斯在许多方面区别于奥林匹斯诸神,除了传说,他所附带的因素如他的随从萨提儿和狂女、面具、阳具模型、在他的控制之下的群体的迷狂状态等等也都曲折地反映出狄奥尼索斯崇拜的诸多特点,这些因素也成为狄奥尼索斯崇拜至为关键的一部分。”[24]

第三,在祭祀酒神的节日中,不仅有生殖器崇拜,而且要宰杀图腾。“据说,在祭祀狄俄尼索斯之后的游行中只有妇女参加。她们纷纷抛开家庭活计,扮演着狄俄尼索斯的伴侣诸巴科斯狂女:头戴常春藤,身穿兽皮,手拿神杖,随身携带宝剑、铜铙,成群结队游荡于山间林中,她们一边挥舞着手杖与火把,一边狂舞乱喊。等到疯狂状态达到高潮,她们毁灭碰到的一切。如遇到野兽或儿童,她们就把它撕成碎片,生生活吞下去。因为她们认为,这兽或儿童是狄俄尼索斯的化身,所以,把它撕裂并吞吃下去就等于是进行一次神体圣餐,通过这一行为,她们才真正与狄俄尼索斯融为一体。”[25]“狄俄尼索斯崇拜的仪式一般是这样的:被附灵的信徒在山林间追逐野兽,并当场吞食鲜血淋漓的生肉。随着演变,墨那得斯妇人们改成通过祭奠中喧哗疯狂的舞蹈,进入相同的狂迷通灵(Transe)状态。神附身其上,控制并占有她们。在这狂迷之中,人仿佛扮演了神,而神则凭借人的肉体扮演了人,两者的界限不再分明。除了人神的合而为一,狄俄尼索斯崇拜还造成了人与兽的新联系。女祭司们生活于荒野之中,与兽类为伍。她们互相残杀噬血,以人为祭祀的牺牲,撕成碎片,并生食其肉;一如神话里说的,她们疯狂地把俄耳甫斯撕成碎片。”[26]“这种将动物活生生撕碎的风俗流风如此之远,以至于当Pentheus干扰这一习惯时,这个国王被自己家里的女性撕成了碎片。”[27]

第四,在一些酒神崇拜的仪式上,人们还戴有面具。“面具是一种神物,在载歌载舞的狄奥尼索斯崇拜仪式上,它使人感到自己已经变成了面具所代表的神,从而能顺利完成角色的转换。”[28]而这一点,也说明了酒神崇拜与希腊早期戏剧之间的联系。“在希腊戏剧中,演员很少,一个演员往往要担任几个角色,但观众却不会因此而混淆角色,原因就在演员的角色是通过面具来转换的,而观众也是通过面具来识别角色人物的。面具解决了一个‘角色矛盾’、‘角色转换’的问题,这一点对戏剧的形成是至为重要的。”[29]

如此说来,女人、野兽、酗酒、纵欲、暴力、面具等似乎构成了狄俄尼索斯崇拜仪式中的重要因素,而从社会学角度上加以分析,这一切可否被视为女性信徒凭借酒兴以宣泄被压抑的性欲,并借助野兽的力量以恢复原始的蛮勇,进而以一种骇人听闻的方式向男权社会进行报复呢?无论是Pentheus国王,还是俄耳甫斯教主,这些声名显赫的男人被疯狂的酒神侍女撕成碎片并鲜血淋漓地吃掉这一事实说明了什么?

(三)狄俄尼索斯崇拜的文化解读

在后代人的心目中,古希腊是一个文明的时代、黄金的时代、圣洁的时代。这个时代曾给我们留下奇妙的神话、庄严的史诗、神圣的悲剧、静穆的雕塑。但是,为什么在这样的时代里,竟会出现如此狂放而又野蛮的宗教仪式呢?这个问题常常让那些博学多识的西方学者百思而不得其解。

“罗必克(Lobeck)将这些野蛮的行为,诸如撕裂狗鹿、裸体跳舞、咀嚼血淋淋的生肉,看作那些精力旺盛却未经教化的人们的本性在狂呼乱叫中的自由释放。但奇怪的是那些久经文明熏陶的人们竟然还持之以恒地保持这种原始而又野蛮的行为举止。”[30]罗必克不同,哲学家罗素认为,此事并非产生于“未经教化的人们”,而恰恰是过度的文明教化所导致的一种反叛:“正像许多开化得很快的社会一样,希腊人,至少是一部分希腊人,发展了一种对于原始事物的爱慕,以及一种对于比当时道德所裁可的生活方式更为本能、更加强烈的生活方式的热望。对于那些由于强迫因而在行动上比在情感上来得更加文明的男人和女人,理性是可厌的,道德是一种负担与奴役。这就在思想方面、情感方面与行为方面引向一种反动。”[31]

从某种意义上讲,文明与异化是一对孪生兄妹。在进入文明社会之前,人们不可能享受各种各样的文明成果,而只能过着一种茹毛饮血的生活;在进入文明社会之后,人类在摆脱了原始的生存方式的同时,却又套上了文明的枷锁。本来,原始的人们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他们充沛的精力和原始的欲望随时都能够像山泉一样尽情地流淌;但是,在进入文明社会以后,人们不仅享受了原始人所不曾享受过的文明成果,而且不得不用后天的道德准则、法律规范、宗教信仰来约束自己的行为、压抑自己的情欲,从而把那种最初支配人们感性行为的原始驱动力压抑到意识的底层,以至于形成了那种暂且屈服于理性而又时时准备犯上作乱的潜在的心理能量。

按照弗洛伊德的观点,我们的人类每天都要从自然界吸收各种各样的营养,这种物质的能量会转化为生理的能量,而生理的能量又会转化为心理的能量“里比多”。“里比多”作为一种心理能量是要寻求表达的,并在表达中加以消耗。但是,如果这种心理能量的表达与社会的文明秩序发生矛盾,文明的“超我”便会以道德准则、法律规范、宗教信仰等方式来“压抑”人类的“自我”,并使多余“里比多”回归到“本我”的隐秘状态,久而久之便形成被“自我”所遗忘的“潜意识”。在弗洛伊德看来,在人类的各种欲望中,最容易遭到文明压抑的内容常常与性有关,因而性的欲望也便成为“潜意识”的重要成分。“潜意识”是一种意识不到的意识,它虽然意识不到,但却并非不起作用。在正常意识放松的情况下,这种“潜意识”可能会暗渡陈仓,以失误、梦魇等方式干扰人的正常生活、闯入人的精神殿堂。更有甚者,如果这种潜在的心理能量积攒过多,就会像一座火山一样寻找爆发的机会。而一旦心灵的火山彻底爆发,便会颠覆正常的意识控制,导致癔病的发生……。如此说来,人类很多的精神疾患,并不是由于身体机能的器质性病变引起的,而是由于文明的压抑所导致的。一个人如此,一个社会群体也是如此。而在古希腊,当时受到文明压抑最为严重的社会群体正是女人。

我们知道,文明的出现是以社会的分工为前提的。社会分工的出现使男子逐渐在主要的生产部门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随之而来的是私有财产、阶级和婚姻制度的建立,人类开始迈进了文明的门坎。然而,历史总是在“二律背反”中前进的,“文明每前进一步,不平等也同时前进一步。随着文明产生的社会为自己建立的一切机构,都转变为它们原来的目的的反面。”[32]从阿里斯多芬的《蛙》中我们可以看到,在古希腊的城邦之中,丢弃女婴的现象并不罕见。可见,同一切男权社会一样,古希腊的男女地位是不平等的。按照城邦的法律,女人没有公民权、财产权和受教育的权利,其地位相当于奴隶。这种性别的歧视与压抑,将伴随着那些未被丢弃的女人们的一生。

据考证,古希腊的年轻女子在没有出嫁以前几乎过着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她们只有在节日庆典或丧葬仪式等活动中,才被允许与外人接触。就连《神谱》这部严肃的神话著作也以极端歧视的态度来谈论女性:“你千万不要上当,让淫荡的妇女用甜言蜜语蒙骗了你,她们目光盯着你的粮仓。信任女人就是相信骗子。”[33] 而那位以开明著称的法律变革者梭伦,也曾下令规定,在妇女外出参加庆典或葬礼时,只得携带三件衣物及少得可怜的钱币。在欧里庇得斯的《特洛伊妇女》中,我们可以听到当时的一句名言:“女人若是不呆在家里,凭这一点就可以说是她的过错。”未婚女子需要特别有人监护,而已婚女子只配料理家务。因此,在那部著名的史诗中,我们看到奥德赛的儿子对他的母亲说:“你还是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吧,去做你的事情,去开动你的织机和绕杆,去吩咐女仆们干活;而谈话是我们男人的事,首先是我的事,因为我是这个家的主人。”王宫贵族家庭的妇女尚且如此,平民百姓家的女人便可想而知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古希腊文化越来越侧重于男性文化。这一点体现在这些方面:儿童教育实际上只提供给男孩子们;而那些基本的读写知识和女工手艺的基本知识,主要是纺织方面的技术,都是由母亲在家里传授给女孩子的。”[34]

这种性别的歧视与压抑不仅体现在政治、法律、教育等社会生活中,而且在两性关系上尤为明显。“从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古希腊人虽然肯定没有‘好色’之说,但他们明显将女人分为三个等级;正如那篇驳斥尼阿拉的演讲作者所云:‘我们有妓女供我们销魂,有姘妇每天专门伺候我们,还有结发妻子保证为我们生儿育女’”[35]。在斯巴达,妇女所受的禁忌虽然较轻,但更是沦为繁殖后代的工具。根据普卢塔克在《利库尔戈斯传》中的记载,为了保障子女的强健,斯巴达的丈夫们可以暂时将自己的婚姻权力转让给另一个性功能比较强盛的男子,在这类将婚姻演变为“配种”的方式中,自然不必考虑妇女的要求与情感……。

按照精神分析学的观点,为了避免因文明的压抑而导致的心理疾患,人们需要释放多余的心理能量,其最简单的方式是直接的“宣泄”。在生活中,我们曾经遇到过这样的现象:如果一个人突然遇到了意外的不幸,最常见的反应是哭泣、呐喊、捶胸顿足。如果他既不哭泣、也不呐喊、更不捶胸顿足,其状态反而更令人担忧。关心他的人会说:“你哭出来吧,喊出来吧,哭喊出来反而会好些。”为什么哭喊出来反而会好些呢?因为那会宣泄掉多余的心理能量,使其重新恢复平静。一个人的情况如此,一个社会群体的情况也一样。因此,在广大希腊妇女普遍受到文明的压抑从而陷入巨大不幸的状态下,一种古老的或外来的酒神崇拜仪式之所以能在广大平民、尤其是在妇女中得到广泛的流传或重新盛行,便不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了。“在古希腊,人们认为狄奥尼索斯崇拜对一些疾病有治疗功能。酒神的传说里就有祭司美兰姆波司治疗疯病的原型,他通过一种似乎是能使人着魔的舞蹈仪式宣泄了阿勾斯妇女们的疯狂情绪,使她们平静下来。这种宣泄方法就是‘Katharasis’,在希腊语中是‘净洗’和‘宣泄’的意思,也是宗教意义上的净涤,同现代意义上的顺势疗法有些接近。”[36]“完美的狄俄尼索斯形象不仅仅代表着狂欢和艺术精神,而且还代表着年轻、健康和欢乐。不过即使在这种形象中,他依然保留了一些顽皮淘气和高深莫测的气质,这也许是早期观念的残存物,或者是有意运用象征的结果。酒神使人们的心里充满了欢乐,但他同时也启发了人们对变形的兴趣,有一句流行的话间接地提到这一点,即所谓‘借酒撒疯’。”[37]换言之,当感情和欲望在现实生活中找不到出路的时候,人们就只能求助于酒精和宗教了。

所以,从文化的意义上讲,那种野蛮而又疯狂的酒神崇拜可以说是一种对于异化文明的反抗,是被压抑的广大妇女借助狄俄尼索斯的名义而对男权社会的一种非理性的反攻倒算。“人类学家经常把节日里的某些‘神圣时刻’与‘对社会正常秩序的某种颠覆’联系在一起。狄奥尼索斯崇拜里的许多仪式和观念都体现了这种颠覆。狂女们在山林里游荡,远离了家庭,是对日常琐碎生活的颠覆;节日里的狂欢是对单调生活的颠覆;巴库斯秘仪里的迷狂是对理性思维的一种颠覆”[38]在许多神话学者的眼里,狄奥尼索斯是万象更新的‘精灵’,是单调生活的打碎者,是新鲜跃动的脉搏,他的这些品质在葡萄树和葡萄汁中表现得尤其明显。”[39]“在这种热烈的情绪中,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对立消融了。人获得了一种赤子般的情怀。责任、重负、羞辱心、道德感都崩解了。接着出现的只是无边的热情和激情。”[40]

如此说来,狄俄尼索斯崇拜在生理上具有免除精神疾患的功能,在文化上具有反抗异化现实的意义,因而是具有人道主义色彩的。然而,这种非礼无法的宗教崇拜,不仅有其合理性,而且有其破坏性。可以理解,那种粗野的、狂放的、毫无节制的感性行为,在文明的社会里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担忧。奥托·基弗在《古罗马风化史》一书中详尽地描述了古罗马妇女在酒神崇拜的活动中对男子的侮辱和摧残,“她们把男人绑在绞盘上吊走,弄到秘密的洞穴里,然后对大家说:‘神把他们带走了’。被弄走的都是不肯参与犯罪,也不愿受辱的人。” [41]而且,从希腊到罗马,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非理性的酒神冲动越演越烈。于是,政府不得不动用国家机器,从司法的角度上加以限制。“最后,元老院于公元前186年颁布了一项法令,这项法令刻在铜牌上,至今犹存。它规定除了无关大局的地方性的崇拜活动以及其它一些小小的例外,今后永远禁止在罗马和意大利境内举行酒神崇拜活动。”[42]

然而,对于一种由来已久的文化习俗而言,仅仅依靠法律的限制是远远不够的。更何况,如果罗素的猜测和弗洛伊德的理论是正确的,仅仅依靠强制性的禁令,并不能解决因文明的异化所带来的心理问题。于是,作为酒神精神的对立面,日神崇拜出现了。

(一)作为狄俄尼索斯对立面的阿波罗

从上述所引材料可知,在那只当属于公元前6世纪的双耳陶瓶上,同为希腊十二主神的阿波罗与狄俄尼索斯处在左右“相对的位置”上。这种有趣的关系不仅出现在陶器的画面上,而且出现在寺庙的墙壁上。“建于公元前4世纪的德尔斐神庙,其东面的三角墙上展现的是阿波罗和缪斯,西面的三角墙上展现的是狄奥尼索斯和他的女祭司(thyiades),以西对东,日落日出,显示了狄奥尼索斯和阿波罗之间的对立与联合。”[43]

熟悉希腊宗教的人们都知道,德尔斐是获得阿波罗神谕的圣所,但在此之前,它也是祭祀狄俄尼索斯的圣地。“作为神谕的来源地,德尔斐属于狄奥尼索斯的程度不小于阿波罗,每年冬季的4月,德尔斐圣所是属于狄奥尼索斯的,以狄奥尼索斯名义庆祝的节日每两年要在德尔斐的山上举行一次。当狄奥尼索斯的女祭司们唤醒Liknites,也就是那个放在筛谷皮的簸萁里的圣婴时,阿波罗的祭司们也会在同一时间在神庙里举行祭祀仪式。”[44]安德鲁.郎格在《神话、仪式与宗教》一书中也提到,“在特尔斐城,原本用于举行太阳神庆典的冬季三个月曾一度属于狄俄尼索斯,不过现在由于阿波罗的取代,他在这几个月里的庆典也停止了。阿波罗的那个神圣的诞日盛宴也与一年的周而复始相联系。”[45]

一些学者从多学科角度分析了狄俄尼索斯与阿波罗在德尔斐圣地的争夺与更替。“克瑞尼由此作了大胆的猜测:在德尔斐,最早使用的是狄奥尼索斯的节日为基础的两年历法,后来又依照雅典人的一年期历法作了改变,但仍然以天狼星的升起为一年的开端。由于阿波罗是太阳神,从两年期变为一年期也明显遵循了太阳的轨迹和季节的变化,这样阿波罗在德尔斐到来的仪式可以每年都庆祝了。”[46]这种推测不仅有历法方面的根据,而且有传说方面的材料。“很有可能,在阿波罗到来之前,德尔斐已经有了关于‘皮囊’的传说,这一传说是在很早的时代从东方传过来的。传说是这样的:蛇一样的怪物,横行肆虐,一个英雄被肢解后保存在皮囊中,在身体恢复之后,打败了这条蛇。蛇的名字里有闪米特语的词根,在希腊语中写作‘Delphyne。这个保存在皮囊中的英雄,自然应该是德尔斐的狄奥尼索斯,因为被肢解的故事一直都是狄奥尼索斯的传奇,但在‘皮囊’的传说中,阿波罗成了最后的杀蛇英雄。这段故事在阿提卡地区Phlya城的神秘仪式中有所反映。在这里,阿波罗被称为‘Dionysodotes意为‘狄奥尼索斯的给予者’,成了求助狄奥尼索斯的英雄。这一传说隐含了新神取代旧神成为旧神的施惠者的曲折历程。”[47]总之,在同一个德尔斐,酒神和日神的祭祀仿佛是在打擂台,其结果是阿波罗渐渐取代了狄俄尼索斯。

那么,这两种宗教崇拜此消彼长的意义何在呢?我们知道,德尔斐的阿波罗神庙上有句名言:“切忌过度”,这句话显然是有针对性的。对于希腊城邦而言,狄俄尼索斯崇拜虽然有着为饱受压抑的城邦妇女反抗异化现实的人道主义意义,但其“过度”的激情宣泄显然是对文明秩序的一种颠覆和挑战,因而不得不加以抑制和防范。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作为酒神崇拜之对立面的日神崇拜出现了。曾著有《希腊宗教史》一书的尼尔森(M.P.Nilsson)指出:“是阿波罗不仅通过斗争和抑制,而且通过许可与调节而压倒了当时流行的酒神崇拜,使这种经过调节后的迷狂丧失了其刚刚萌发出来的危险性。有大量的事实证明,是阿波罗的风尚完成了征服民众的历史任务。”[48]

作为传统的信仰方式,狄俄尼索斯崇拜自然不会心甘情愿地退出历史舞台,然而它不仅要迎接外部的新的信仰方式的挑战,而且要面对内部的变革势力的威胁。就后者而言,奥尔菲斯(或译为“俄耳甫斯”、“奥尔弗斯”)的宗教改革很值得我们注意。“奥尔菲斯教是作为对狄奥尼索斯崇拜的改革形式出现的,狄奥多罗斯(Diodorus)说,‘奥尔菲斯,由于其天赋的能力和比其他人受到了更多的训练,他对疯狂的仪式进行了修改,人们把这种被改造过的狄奥尼索斯仪式称为奥尔菲斯教。’奥尔菲斯教有自己的教义,建立了自己的宇宙起源论和神的谱系,并为宗教团体的活动建立了教规。”[49]作为狄俄尼索斯宗教的改革者,奥尔菲斯相信灵魂的轮回,相信音乐和一种神秘的知识可以实现人们对彼岸世界的追求。与纵欲妄为的狄俄尼索斯崇拜不同,“俄耳甫斯施行苦修和素食,拒绝血祭和肉食。凭借这种‘俄耳甫斯教的生活方式’,人们想要洗净从起源开始就残留身体中的提坦的罪和不洁,并且保留狄俄尼索斯的神性,从而回归神和黄金时代。”[50]

问题在于,这种禁欲主义的生活方式与狄俄尼索斯的所谓“神性”是相矛盾的,因而其内部的改革必然是失败的。“奥尔菲斯教宣称引导人们过一种洁净的生活,不愿被动物牺牲的血所污染,这与巴库斯秘仪里的撕碎动物、生吃野兽之肉的行为是截然对立的,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传说:狄奥尼索斯因为奥尔菲斯偷看了神的仪式,在愤怒之下指使狂女们将他撕成碎片。另外,在埃斯库罗斯的悲剧Bassarai里面也讲到,奥尔菲斯在冥界游历一番后,拒绝崇拜狄奥尼索斯,转而把太阳神阿波罗奉为最伟大的神,狄奥尼索斯在愤怒之下,命令他的女信徒Bassarids撕碎了奥尔菲斯。”[51]当然了在这种残酷的宗教斗争中,损失的不仅仅是倒向新神的奥尔菲斯,作为旧神的狄俄尼索斯似乎也难逃厄运。“在传说中,狄奥尼索斯的死与德尔斐有关,他的坟墓就在阿波罗的圣所内,在神圣的青铜三角祭坛旁。”[52]

“奥尔菲斯教已经近似于我们今天意义上的宗教,它是狄奥尼索斯崇拜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的产物,因为‘狄奥尼索斯的原始崇拜形式是野蛮的,在许多方面是令人反感的。……而以奥尔弗斯为名的精神化了的形式,那是禁欲主义的,而且以精神的沉醉代替肉体的沉醉。”[53]当内部的“改革”失败之后,外部的“革命”就必然发生了。于是,继承了音乐、灵魂、禁欲这三大要素的日神崇拜占据了与酒神崇拜分庭抗礼的地位。

(二)阿波罗的出身及特征

那么,作为狄俄尼索斯神的对立面,阿波罗神的意义何在呢?首先,阿波罗是太阳神,因而掌管了时间的标尺。“人们一再重申阿波罗的诸多属性与他起源于太阳密切相关,并且在阿波罗的名字、品质和有关他的许多节日上大做文章。有人指出阿波罗是掌管时间标尺的神,‘一年中的重要日子、每个月的月初、月中和初七、二十,还有阳历年的起始都是由阿波罗来掌管。’”[54]

其次,由于阿波罗掌管了时间的标尺,因而代表了法则和规律。我们知道,“太阳崇拜是远古人类与自然之间建立的一种神秘联系。太阳每天都要出现在人们的生活中。在人们的日常经验中,太阳总是循着固定的路线运行,日出、升起、普照万物、日落。太阳给人类带来了最美好的情思,也使得人类产生一种神秘的恐惧,人们对太阳的崇拜实质上就是源于这种经验直观。”[55] 无论是在畜牧业社会还是在农业社会里,人们一年四季的劳作均要依据太阳运动的法则和规律。

最后,由于阿波罗代表了法则和规律,因而具有超人的智慧。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希腊人看来,由于太阳普照万物,没有什么是太阳看不到的,所以太阳神便意味着一种神秘的认知能力。“如果我们打算相信阿波罗也是太阳神的话,那么‘阿波罗’就是一个更为高级纯粹的概念。他不再是那个作为凡人的太阳,而是那个在精神世界象征着太阳的存在。他能够产生太阳在实际上发光发热时所带来的功效,但达到这样的功效他只需要意念的一次简单顾盼。”[56]于是,阿波罗不仅意味着法则和规律,而且意味着对宇宙法则和规律的把握,即一种神秘的认知能力。所以,与狂放不羁的狄俄尼索斯不同,端庄宁静的阿波罗浑身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第一,在出身上,如果说狄俄尼索斯因具有半人半神的血统而显得不够高贵的话,那么阿波罗的父母两系均为奥林波斯之神。“阿波罗是宙斯和女神勒托的儿子,他作为射神、音乐之神和预言之神倍受人们崇敬。”[57]如果说,作为狄俄尼索斯的母亲,凡女塞墨勒代表着感性、肉体和欲望;那么作为阿波罗的母亲,神女勒托则代表着理性、精神和灵魂。这种出身上的差别似乎表明,阿波罗比狄俄尼索斯所代表的一切更加文明、更加高尚、更加具有精神色彩。

第二,在性别上,如果说狄俄尼索斯崇拜与女性文化有着或明或暗的瓜葛,那么阿波罗崇拜则与男性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是光明、崇高的象征,又是男性美与青春的原型。”[58]从古希腊的神学谱系来看,如果说,与狄俄尼索斯同样具有蛮夷色彩的泰坦诸神体现了母系社会的流风余韵;那么,阿波罗所从出的奥林波斯神系则代表了父系社会的文明秩序。在埃斯库罗斯的悲剧中,俄瑞斯忒斯因为父报仇而杀了自己的母亲,阿波罗却站在父权社会的立场上为之辩护道:“母亲决不是生产他的所谓‘世系’,而不过是抚育新播的种子;父亲才是生父,养育出新的芽苗。”[59]这种性别倾向上的差别似乎表明,阿波罗崇拜与狄俄尼索斯崇拜分别代表了父系社会与母系社会不同的文化立场。

第三,从古希腊雕像和陶器图案所呈现的造型来看,狄俄尼索斯常常表现出一种身体倾斜、动作失衡的样子;阿波罗雕像则常常表现出举止优雅、表情宁静的样子。在欧里庇得斯的《酒神的伴侣》中,狄俄尼索斯不仅“头上长角如公牛”,而且“以蛇为冠饰”,经常“咆哮不止”、“冲动易怒”。与之不同的是,“克拉克在《人体艺术论》中,对阿波罗神像的雕塑作了一些考察。克拉克认为希腊人从不怀疑这一点,他们坚信阿波罗是完美无缺的美构成的人。他的身体与某些比例规则一致,富有数学的神一般的美,因而是美丽的。因此,按照阿波罗的形象姿态进行艺术创作时,一切都必须十分清晰明朗。因为只有在理性的光芒照耀下审美创造才能够获得真正的自由。”[60]这种外貌上的差别似乎表明,阿波罗崇拜与狄俄尼索斯崇拜分别代表了秩序与反秩序这两种倾向。

第四,在功能上,如果说狄俄尼索斯给人们带来的主要是一种原始的经验,肉体的快乐;那么阿波罗给人们带来的则主要是一种文明的享受,精神的寄托。“狄俄尼索斯崇拜并没有宣告彼世有更美好的命运,或者灵魂的不朽。这一宗教既不逃避现实,亦不提倡苦修禁欲。” [61]而阿波罗崇拜则充满了一种神秘的智慧和对彼岸世界的期盼,有着一种形而上的追求。这种功能上的差别似乎表明,狄俄尼索斯与阿波罗崇拜分别代表了感性与理性、肉体与灵魂之间的抗争。

(三)阿波罗崇拜的特殊功能

艾英在为《希腊神话故事》一书所著的中译本后记中指出:“阿波罗原先是一个农神,同时又是一个忏悔神和医疗神。他有个儿子名叫阿斯克勒庇俄斯,是个著名的医生,可以帮助凡人抵制大地上的阴暗势力。阿波罗后来又成为艺术神。对希腊人说来,他的最大的作用在于是一位发布神谕的先知。”[62]“阿波罗的主要神格是预言,一个预言之神能预测未来的命运,自然在希腊人心目中地位很高。”[63]由“时间的标尺”到“纯粹的概念”再到“神谕的先知”,希腊人似乎在阿波罗那里找到了一种超验的智慧。

这种超验的智慧最为集中地表现在阿波罗神庙中。“在整个希腊,到处都拥有阿波罗的神庙。人们到阿波罗神庙中去询问,阿波罗神通过人与神的中介者祭司西彼拉宣示他的预言。在阿波罗神庙中有不少女祭司,曼托就是一个很有名的女祭司,她后来被带到德尔斐,在那里,她献身于阿波罗祭礼。在阿波罗神庙所有祭坛中最受崇拜的是德尔斐圣坛,它建在一个深洞中,从那里发出预言的力量。”[64]在德尔斐的阿波罗神庙上,不仅有“切忌过度”的格言,而且有“认识你自己”的警句。那么,当时的希腊人靠什么方法来认识自己呢?靠阿波罗的神谕!

关于这一点,最为著名的例证莫过于索福克勒斯的悲剧《俄狄普斯王》了。在这部戏剧中,忒拜国王按照当时的习惯,将其刚刚出生的儿子送到阿波罗神庙中去请求神谕。有权威的祭司告诉他,这个孩子将来是要杀父娶母的。为了逃避这一厄运,国王派手下人将儿子杀死。但手下人于心不忍,便把这孩子丢到了山里。后来,这孩子被山里人捡起并抚养成人,取名为俄狄普斯。到了懂事的年龄,俄狄普斯自己到阿波罗神庙中去请求神谕,祭司告诉他:你长大了会杀父娶母的。为了逃避厄运,俄狄普斯便主动离开了抚养他的父母,去了附近的忒拜城。途中,他与一位长者因言语不合而打了起来,并失手打死了这位路人。进城之前,他又遇到了狮身人面怪兽司芬克斯。像对待所有的路人一样,司芬克斯为俄狄普斯出了一道谜语,如果他猜不出来,就会将其吃掉。那谜语的内容是这样的:什么动物早晨用四条腿走路,中午用两条腿走路,晚上用三条腿走路?聪明的俄狄普斯一下便猜出了谜语答案:人。司芬克斯见自己的谜语竟被人类所猜中,羞愧万分,跳崖自尽了。由于俄狄普斯为忒拜城除掉了司芬克斯这一拦路怪兽,便被全城的人们视为英勇。又由于原来的国王刚刚在外出中意外身亡了,所以俄狄普斯便被推举为新任国王,并娶了原来的王后。——不用问,这位王后便是俄狄普斯的生母,而那位被他打死的路人便是他的生父忒拜国王。

其实,这种神奇的传说绝不限于俄狄普斯一件。就连写过《神谱》一书的赫西俄德也曾有过此类命运:“赫西俄德在卡尔克斯比赛获胜之后去德尔斐,阿波罗神谕告知,他将死于尼米亚美丽的宙斯圣林里。他以为是指亚哥利斯(Argolis)的尼米亚(Nemea),于是避开这个地方去了罗克里斯(Locris)的俄诺埃(Oenmea),得到菲古斯两个安菲法尼斯和盖纽克托的款待。后来主人怀疑他勾引他们的妹妹,把他杀了抛入海中。三日后尸体被海豚负到岸边,葬于俄诺埃(普鲁塔克说,葬于阿斯克拉),谁知这里也有一个尼米亚的宙斯庙。”[65]

或许,赫西俄德的传说也同俄狄普斯的命运一样,有着某种神话的成分,但这种神话恰恰表明了希腊人的一种心理:希望掌握自己的命运而又不能的恐惧。在生产力还相当落后的古代社会里,人们常像俄狄普斯或赫西俄德那样,为躲避厄运而请求超验主宰的神谕。然而,人们也常常像俄狄普斯或赫西俄德那样,越是躲避就越会落入命运的圈套。聪明的俄狄普斯可以猜中司芬克斯的谜语,但却无法逃脱自己的宿命。可见,一个人要认识自己,是多么的不容易。然而这一切,非但没有减弱人们对命运的探索,反而激发了人们探索的热情。而按照英国人类学家弗雷泽在《金枝》一书中的观点,在产生力低下的古代社会里,人们这种探索的热情首先会诉诸于巫术和宗教。

(四)阿波罗崇拜的文化解读

回到阿波罗神庙中那两句著名的格言:如果说,“切忌过度”是对狄俄尼索斯崇拜仪式中感性泛滥的纠正;那么,“认识你自己”则是将人们的心理能量转移到精神活动的探索中来。这种心理能量的“转移”,在精神分析学的用语中也叫做“升华”。“升华是一个与对象里比多有关的过程,是把本能引向不同于性满足和远离性满足的目标。在这个过程中强调了对性欲目标的偏离。”[66]在弗洛伊德看来,由于社会伦理等方面的原因,被“压抑”的心理能量常常得不到直接的“宣泄”,因而导致精神疾患的发生。为了免于精神疾患,人们只得改变心理能量的固有指向,将其转移到被文明社会所能认可和接受的事业上来,并在这一事业的追求中消耗掉。于是,这一“升华”也便具有了双重的意义:在主观上使受到压抑的人免于精神疾患的困扰,在客观上创造了人类的文明。在弗洛伊德看来,包括宗教、艺术、科学在内的人类文明成果,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受到压抑的原始欲望转移目标、得以“升华”的结果。“艺术家从创作和塑造他幻想中的东西中得到快乐;科学家在解决问题或是发现真理中感到快乐。这类满足有一种特性,总有一天,我们能够用心理玄学的语言说明它。现在,我们只能概括地说这些满足看来‘更好和更高级’。”[67]的确,至少从表面上看,阿波罗崇拜仪式比狄俄尼索斯崇拜仪式显得“更好和更高级”。在这种崇拜仪式上中,感性的宣泄没有了,肉体的迷狂不见了。阿波罗不仅是预言之神,而且是音乐之神,他用七弦琴代替了葡萄酒,用虔诚的祈祷代替了感性的放纵,用神秘的预言代替了肉体的狂欢,从而为遭受异化痛苦的希腊人找到了一种新的解脱方式。

那么,这种新的解脱方式意味着什么?柏拉图在他的对话《斐多篇》中,曾以苏格拉底的口吻将神的疯狂分为四类:1,预言的疯狂,保护神是阿波罗;2,仪式的疯狂,保护神是狄俄尼索斯;3,诗人的疯狂,是由缪斯所激发的;4,情欲的疯狂,是由阿弗洛狄特和厄洛斯激发的。“但对这种分类方法,罗得(Rhode)并不赞同,他认为阿波罗崇拜对与疯狂相关的东西始终是敌视的,阿波罗和狄奥尼索斯的区别也就在于两者分别代表理性与非理性。”[68]不错,阿波罗确实代表了理性,即人类试图利用自身的精神力量探索自然、认识自己的努力。然而,在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出现之前,理性的追求却未必与疯狂无关。康德指出,人类的理性存在一个有限的适用范围,那就是对经验材料的整理。离开了经验材料、离开了现象世界,人类的思辨理性就会进入一个自相矛盾的“二律背反”状态,从而导致迷狂。如此说来,理性未必都是清醒的、明智的。于是,我们才能理解阿波罗神谕的产生方式:“女祭司坐在放于洞门的三脚祭坛上。在神的影响下,她进入昏迷状态,被预言的神志所控制,开始吐出不连贯的语句和含糊不清的词。然后祭司或德尔斐神会成员来解释这些词。”[69]如此说来,阿波罗神庙中的“切忌过度”,只是针对狄俄尼索斯的感性追求而言的;在理性的追求上,它同样过度,同样疯狂。

总之,在我们看来,酒神和日神精神是从同一现实生活中分裂出来的两种彼此对立的宗教情绪。前者是肉体的沉醉,表现为一种纵欲的对感性生活、肉体存在的忘乎所以的肯定;后者是精神的沉醉,表现为一种禁欲的对精神世界、宇宙本原的不顾一切的追求。叶秀山在《希腊奥林帕斯山上诸神之古典精神》一文中也认为:“如果说,阿波罗神是光明、智慧、理智的象征,狄俄尼索斯神则代表了玄暗、野性和放纵。”[70]

因而,笔者的看法与尼采的理解不同。在我们看来,日神并不限于“表像”层面的直觉与静观,酒神也没有“意志”自觉的本体论色彩。这种理解的不同不仅表现在概念的界定上,而且表现在时间的顺序上。按照尼采的说法,希腊人先是在和谐美妙的日神梦境中获得暂时的解脱;只有在意识到这一梦境的虚假之后,才又投身于酒神的怀抱。而按照笔者的理解,希腊人先是在借助酒神醉态中发泄不满、寻找快乐;只有当这种放纵的行为遭到批评或禁止之后,才转而寻求日神式的精神寄托。

从社会历史的角度上看,如果说狄俄尼索斯崇拜体现了母系社会的流风余韵,代表了受到文明压抑的女性群体对男权社会等级秩序的一种反动;那么阿波罗崇拜则体现了父系社会的秩序与法则,代表了占统治地位的男性群体对既有文明的捍卫与维护。

从精神分析学的角度上看,如果说狄俄尼索斯崇拜是遭受压抑的文明人尽情“宣泄”感性欲望、释放原始快感的理由和借口;那么阿波罗崇拜则是使这种被压抑的心理能量的变相“升华”的手段和渠道。于是,在古希腊人的心理结构中,感性与理性、肉体与灵魂、经验与超验之间彻底分裂了……。

需要指出的是,这种分裂对峙的民族心理结构,对西方人的民族文化结构和民族社会结构都产生了至深至远的影响。在民族文化结构方面,西方人对峙的两极也极为发达:在感性的一端有体育,在理性的一端有科学;在民族社会结构方面,西方人对峙的两极也极为发达:在感性的一端是自由,在理性的一端是法律。由于篇幅的原因,使我们无法在这种“同型同构”的结构中分析整体的西方文明,进一步的工作将留在以后的文章之中。



[1]关于这两点,请参见拙作《宗教与准宗教》,《山东大学学报》复创刊号。

[2]请参阅拙作《儒家、道家与日神、酒神》,《文史哲》19866;《再论儒家、道家与日神、酒神》,《求是学刊》19935;《三论儒家、道家与日神、酒神》,《外国美学》第15辑。

[3]《反理性思潮的反思》高等教育出版社2012年版。

[4]转引自吴雅凌编译《俄耳甫斯教辑语》,华夏出版社2006年版,第58页。

[5]李咏吟《原初智能形态——希腊神学两大话语系统及其历史转换》,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42页。

[6]李咏吟《原初智能形态——希腊神学两大话语系统及其历史转换》,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28229页。

[7]中外名人研究中心《世界宗教全书》,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5657页。

[8]李咏吟《原初智能形态——希腊神学两大话语系统及其历史转换》,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28页。

[9]古希腊)赫西俄德《神谱》,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第54页。

[10]中外名人研究中心《世界宗教全书》,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56页。

[11]中外名人研究中心《世界宗教全书》,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57页。

[12]魏凤莲《狄俄尼索斯崇拜研究》,复旦大学博士论文,第15页。

[13]中外名人研究中心《世界宗教全书》,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57页。

[14]尼采《悲剧的诞生》,三联书店1986年版,第15页。

[15]魏凤莲《狄俄尼索斯崇拜研究》,复旦大学博士论文,第29页。

[16]魏凤莲《狄俄尼索斯崇拜研究》,复旦大学博士论文,第2930页。

[17]李咏吟《原初智能形态——希腊神学两大话语系统及其历史转换》,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76页。

[18] Andrew Lang:MYTH, RITUAL AND RELIGION,vol.2;AMS Press New York,1968.P248249

[19] (美)沃伦·霍利斯特《西方传统的根源》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72页。

[20]魏凤莲《狄俄尼索斯崇拜研究》,复旦大学博士论文,第53页。

[21]李咏吟《原初智能形态——希腊神学两大话语系统及其历史转换》,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42页。

[22] Andrew Lang:MYTH, RITUAL AND RELIGION,vol.2;AMS Press New York,1968.P259.

[23] (德)利奇德《古希腊风化史》,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130页。

[24]魏凤莲《狄俄尼索斯崇拜研究》,复旦大学博士论文,第51页。

[25]中外名人研究中心《世界宗教全书》,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57页。

[26]吴雅凌编译《俄耳甫斯教辑语》华夏出版社2006年版,第62页。

[27] Andrew Lang:MYTH, RITUAL AND RELIGION,vol.2;AMS Press New York,1968.P251.

[28]魏凤莲《狄俄尼索斯崇拜研究》,复旦大学博士论文,第89页。

[29]魏凤莲《狄俄尼索斯崇拜研究》,复旦大学博士论文,第89页。

[30] Andrew Lang:MYTH, RITUAL AND RELIGION,vol.2;AMS Press New York,1968.P250.

[31]罗素《西方哲学史》上卷,商务印书馆1963年版,第38页。

[32](德)恩格斯《反杜林论》,《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179页。

[33](古希腊)赫西俄德《神谱》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第12页。

[34](德)利奇德《古希腊风化史》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29页。

[35](德)利奇德《古希腊风化史》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3334页。

[36]魏凤莲《狄俄尼索斯崇拜研究》,复旦大学博士论文,第102页。

[37] Andrew Lang:MYTH, RITUAL AND RELIGION,vol.2;AMS Press New York,1968.P225226.

[38]魏凤莲《狄俄尼索斯崇拜研究》,复旦大学博士论文,第99页。

[39] Andrew Lang:MYTH, RITUAL AND RELIGION,vol.2;AMS Press New York,1968.P241.

[40]李咏吟《原初智能形态——希腊神学两大话语系统及其历史转换》,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45页。

[41](德)奥托·基弗《古罗马风化史》,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131页。

[42](德)奥托·基弗《古罗马风化史》,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133页。

[43]魏凤莲《狄俄尼索斯崇拜研究》,复旦大学博士论文,第35页。

[44]魏凤莲《狄俄尼索斯崇拜研究》,复旦大学博士论文,第35页。

[45] Andrew Lang:MYTH, RITUAL AND RELIGION,vol.2;AMS Press New York,1968.P216.

[46]魏凤莲《狄俄尼索斯崇拜研究》,复旦大学博士论文,第36页。

[47]魏凤莲《狄俄尼索斯崇拜研究》,复旦大学博士论文,第37页。

[48]M.S.Silk, J.P.Stern, Nietzsche on Tragedy,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1, pp108.

[49]魏凤莲《狄俄尼索斯崇拜研究》,复旦大学博士论文,第78页。

[50]吴雅凌编译《俄耳甫斯教辑语》华夏出版社2006年版,第64页。

[51]魏凤莲《狄俄尼索斯崇拜研究》,复旦大学博士论文,第79页。

[52]魏凤莲《狄俄尼索斯崇拜研究》,复旦大学博士论文,第35页。

[53]魏凤莲《狄俄尼索斯崇拜研究》,复旦大学博士论文,第80页。

[54] Andrew Lang:MYTH, RITUAL AND RELIGION,vol.2;AMS Press New York,1968.P214.

[55]李咏吟《原初智能形态——希腊神学两大话语系统及其历史转换》,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02页。

[56] Andrew Lang:MYTH, RITUAL AND RELIGION,vol.2;AMS Press New York,1968.P215.

[57]中外名人研究中心《世界宗教全书》,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48页。

[58]中外名人研究中心《世界宗教全书》,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48页。

[59]参见埃斯库罗斯《奥瑞斯提亚三部曲》之三《福灵》第五幕“复审”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年版。

[60]李咏吟《原初智能形态——希腊神学两大话语系统及其历史转换》,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16页。

[61]吴雅凌编译《俄耳甫斯教辑语》华夏出版社2006年版,第62页。

[62]德)施瓦布《希腊神话故事》,宗教文化出版社1996年版,第590页。

[63]李咏吟《原初智能形态——希腊神学两大话语系统及其历史转换》,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11页。

[64]李咏吟《原初智能形态——希腊神学两大话语系统及其历史转换》,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16页。

[65](古希腊)赫西俄德《神谱》,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第34页。

[66](奥)《弗洛伊德著作选》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57158页。

[67] (奥)弗洛伊德《文明及其缺憾》,安徽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20页。

[68]魏凤莲《狄俄尼索斯崇拜研究》,复旦大学博士论文,第71页。

[69]李咏吟《原初智能形态——希腊神学两大话语系统及其历史转换》,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16页。

[70] 《外国美学》,商务印书馆1995年版,第310页。

发布人:student 最后修改日期: 2013-06-04 16:14: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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