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绪尔话语理论诠解

摘 要:话语的特性是在横组合关系中呈现的,它是线性的渐次展开或连接。话语的本质就是连接,概念之间经由连接,才形成思想意义。而连接能否成立,只取决于主体间的意向关系,不取决于外在的意指物,无需用概念来表明或固著于特定的对象,因此,话语是不固定的,唯一可固定的一点,就是连接。也正因为话语据以确立的连接形态是不固定的,为诗学理论的展开奠立了先天的有效性。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索绪尔手稿再研究”(编号:09BWW022))和教育部人文社科基地重大项目“符号科学的发展和文学理论的突破”(编号:12JJD750014)阶段性成果。)

“话语”(discours)这一概念,索绪尔曾在《普通语言学教程》数处提及。讲到德语词Rede的含义,道:“Rede大致相当于‘言语’(parole),但要加上‘谈话’(discours)的特殊意义。”[1]“在与法语不同的语言里,我们发现不了什么词语能够恰好覆盖法语词语所蕴含者。(譬如德语Sprache兼有langue‘整体语言’和langage‘群体语言’的观念。Redeparole‘个体语言’、‘言说’和discours‘话语’。)Rede或多或少与parole相应,但也具有discours的专门意义。”[2]“我们听觉印象的整个精神现象的特征,有一个直接面对的时机,就是研究自身的内心语言。在这种内心语言里,不动嘴唇,我们就能够发出并倾听内心的话语、诗篇。如此,物质的部分以听觉印象的形式居于主体之内。”[3]讲到横组合关系和纵聚合关系,道:“一方面,在话语中,各个词,由于它们是连接在一起的,彼此结成了以语言的线条特性为基础的关系,排除了同时发出两个要素的可能性。这些要素一个挨着一个排列在言语的链条上面。……另一方面,在话语之外,各个有某种共同点的词会在人们的记忆里联合起来,构成具有各种关系的集合。”[4]“音位这个术语含有声音动作的观念,只适用于口说的词,适用于内部形象在话语中的实现。”[5]

“所有语音或语法(类比)的变化都专门在话语中发生。主体任何时候都不温习其抽象的整体语言的精神库藏,从容地创造新形式(譬如沉着地[索绪尔手稿此处破碎]),打算‘投放’在下次的话语中。一切创新都出自即兴之作,人们开始如此言说了,就进入言者和听者的内在库藏,因此,创新都产生于谈说的语言。”[6]变化和创新在谈说当中产生,并不预先设计好,而是即兴而为。这种即兴而为得到集体的认可,就成为抽象的整体语言的组成部分。索绪尔在此使用的话语(discours),与个体语言、言说(parole)是同义语。他在《普通语言学教程》谈到静态语言学和演化语言学,就如此说:“一切变化都是在言语中萌芽的。任何变化,在普遍使用之前,无不由若干个人最先发出。……这个形式一再重复,为社会所接

受,就变成了语言的事实。”[7]“任何东西不经过在言语中试验是不会进入语言的,一切演化的现象都可以在个人的范围内找到它们的根子。”[8]

个体言说(la parole)与言谈、讲话(le discours)基本上是同义语,这在索绪尔第一次讲授普通语言学课程的时候就是如此。“凡因言谈(le discours)之需并经特定的运作而说话者:这是个体语言(la parole )。”[9]“新产生的一切若是在言谈(le discours)之际被创造出来,这同时意味着正是在群体语言的社会方面,那一切发生了。”[10]

可见在索绪尔那里话语概念与言说、个体语言有重合之处,也有歧出之处。一般说来,在横组合关系中呈现的话语单位群集就是言说链,或者说是语言功能的即时展现,而不是潜存于记忆中的联想或库藏,这就是说,言说(parole)与言说诸单位的连接(discours)这两方面的含义才能覆盖德语词Rede的意义。话语是可见可感的,是言说的实现,它呈现为线性特征。话语的特性就是在横组合关系中呈现的,它是线性的渐次展开或连接,与联想、记忆的库藏的同时并现是不一样的。即使是内心的话语,也是在心中依次连接而成的,与联想关系的瞬间完成不同。

一、话语的本质是连接

日内瓦大学图书馆所藏编号为3961的法文手稿,主要讲吠陀梵文的韵律,在末尾另有单独一张手稿对“话语”问题作出了最为直接而集中的论述。Jean Starobinski在《字下之字》作了引录(Starobinski 1971: 14),但文字的识读和校理上不够精确。René Amacker重新作了校读整理,发表在《索绪尔集刊》1990年第43期上。我们根据这一整理文本,将其翻译并诠释如下。

只是为了话语,才创造抽象的整体语言,然而是什么将话语和抽象的整体语言区分开来呢,或者说是何者在特定的时刻(环节)允许人们断言抽象的整体语言像话语一样起作用呢?

许多概念以抽象的整体语言的样貌呈现(也就是说,披上了语言学形式的外表),诸如牛肉、湖、天空、红、悲伤、五、劈开、看见之类。在什么时刻,经由何种运作,彼此之间的何类交互作用,何等条件,这些概念方形成为话语呢?

这些词语的序列引发的概念(意义)无论怎样丰裕,从来都只是一个人通过将它念出来,告诉另一个人,意欲向他传递某种特定的含义。我们使用抽象的整体语言内已经配置好现成可用的词语,希望意指某个特定的事物,这点我们需要表明吗?这与明晓话语是什么,为同样的问题,乍视之下,答案是简明的:话语不管以初步的样态,还是用我们不了解的方式,它都在于确断被赋予语言学形式的两个概念之间的某种关联(连接),而抽象的整体语言事先只获取孤立的概念,这类概念尚未获得思想意义,它们之间确立了种种关联(连接),方具备思想意义。”[11]

“只是为了话语,才创造抽象的整体语言,然而是什么将话语和抽象的整体语言区分开来呢,或者说是何者在特定的时刻(环节)允许人们断言抽象的整体语言像话语一样起作用呢?”这说明抽象的整体语言是为话语而存在的,潜存于全体人类大脑中的抽象的整体语言是在每个个体的言说中现实化、具体化的,话语是起作用的抽象的整体语言,抽象的整体语言是潜隐的话语。话语呈现为序列,各个概念和要素相互连接,抽象的整体语言则是孤立的概念。将话语和抽象的整体语言区分开来的,就是究竟是连接(关联)还是孤立。如果孤立的抽象的整体语言能够连接起来,那么,抽象的整体语言就能够像话语一样起作用,也就是说,抽象的整体语言这时候成为了话语。

“许多概念以抽象的整体语言的样貌呈现(也就是说,披上了语言学形式的外表),诸如牛肉、湖、天空、红、悲伤、五、劈开、看见之类。在什么时刻,经由何种运作,彼此之间的何类交互作用,何等条件,这些概念方形成为话语呢?”这里隐含着具有语言学形式的概念经由时间性和程序性,从而成为话语。

“这些词语的序列引发的概念(意义)无论怎样丰裕,从来都只是一个人通过将它念出来,告诉另一个人,意欲向他传递某种特定的含义。我们使用抽象的整体语言内已经配置好现成可用的词语,希望意指某个特定的事物,这点我们需要表明吗?这与明晓话语是什么,为同样的问题,乍视之下,答案是简明的:话语不管以初步的样态,还是用我们不了解的方式,它都在于确断被赋予语言学形式的两个概念之间的某种关联(连接),而抽象的整体语言事先只获取孤立的概念,这类概念尚未获得思想意义,它们之间确立了种种关联(连接),方具备思想意义。”词语的序列将孤立的概念连接起来,产生思想意义,也就是说,程序性生产意义。而意义是在主体和主体之间传递而实现的,也就是说,主体际关系实现意义。意义取决于主体间的意向性,无需用概念表明或固著于特定的对象。话语是不固定的,唯一应固定的一点,就是连接。主体使用具有语言学形式现成可用的词语或概念,可作无限多样的连接,这种不固著不定型的连接能否成立,只取决于主体间的意向关系,不取决于外在的意指对象。同样,也正因为话语据以确立的连接形态是不固定的,为诗学理论的展开奠立了先天的有效性。索绪尔在这里特别强调了“念出来”,对言说的当下性的关注,也是基于主体间意向关系充分有效性的考虑。直接面对面的言说,使得意义可以不断地发出、接收和修正。

二、话语、词和句子

索绪尔1897年左右将其对语言符号理论的思索片断记录下来,统称其为《杂记》(Notes Item)。这部重要的手稿涉及诸多话语理论问题,涉及话语、词和句子的关系。

3323.1杂记。确定词的各个要素,就需要分析,然而词本身却不是句子分析的结果。这是因为句子只存在于言说(个体语言,la parole)之中,存在于谈说的语言(la langue discursive)之中,而词是个活生生的单位,存在于心智(精神)的库藏中,不在一切话语(discours)的范围之内。”[12]

这里,索绪尔是将话语与言说、谈说的语言等同看待的,也就是说,话语处于连贯有致的线性秩序之中,展现的正是话语的连接特征。如果说话语居于横向组合关系,各个单位的呈现在时间上是有先后的,那么,词处在纵向聚合关系和联想关系,索绪尔说是存在于“心智(精神)的库藏”,这在时间上具有同时性。他说“词是个活生生的单位”,就指它与其他与之形态或意义上相关(相似或相对)的词处在聚合性、同时性的联想关系中,这是层出不穷的,活生生的。他在1907年第一次讲授普通语言学课程的时候,就谈到过这个问题,不过,他在那里也是把词的各个要素和单位纳入谈说的秩序内,也就是分析的秩序内。他说:“一方面,有个谈说的顺序(ordre discursif),它在句子或词(signi-fer)的每个单位都是无法回避的顺序,尔后另外有个直观的顺序(ordre intuitif),它是那些(像signiferfero之类的)结合(联想)的顺序,这结合不是处在线性的系统,而是心智瞬间就能一览无余的。” [13]我们从索绪尔这些论说可以看出话语的线性分析与连接的特性。

3323.2杂记。上述说法并不意味着词的各个要素本身从未作为心智(精神)单位存在,而只是指词无论如何都是不经分析而呈现。”[14]

词是心智单位,索绪尔指的是其不经分析的瞬间的同时性。词的要素倘若具有不经分析的同时性,则也是心智单位。

3323.3杂记。记忆实际上只能提供数目极其有限的现成句子。以很少的关系(termes)就可能组合无限数目的句子,无论如何不会呈现其他的情形了。与之相反,记忆能够提供数以千计现成的词。如此,词的原初存在样式就不是作为句子中的一个要素,而是可以将其看作在句子之前就已存在了,也就是说,它独立于句子。至于词的要素相对于词的单位来说,就不是这样的情形了。另外,即使是在话语中,我们很多场合说一个词,而不是一句句子(其中包含全部呼格句)。”[15]

词虽不在话语的范围内,却是话语的常见呈现样式,因为它潜藏于记忆里。真正呈现在记忆里的,是词,不是句子。句子是有限的,词是无限的。很少的关系之所以能够组合出无限的句子,就在于潜存于记忆中的词是无限的缘故。如此,词是因,句子是果。照理因与果是相互依存的,但句子不是词的实现或完成,词也不是句子的构成成分。词独立于句子,这种独立性凸显了词的心智特性和未加分析性。但词的要素不独立于词的单位,或者说词的要素不独立于词,因为词作为心智单位具有完整性,可以独立于句子,词的要素是分析的结果,不具有完整性,不能独立于词。句子在话语的范围内,而话语却呈现为词,这表明话语一方面具有分析性、连接性,一方面又具有未加分析性、个体独立的完整性。词独立于话语,在某种程度上句子和词两者又会聚于话语之中。

3323.4杂记。我们可能在学会词之前已经学会了句子,这一‘教育’事实并不具有真正的重要性。这等于确认所有抽象的整体语言最初都是通过话语进入我们的心智,这点我们已经说过,而且这是必然的。但是一个词的声音也以这样的方式进入我们的心智,同样成为了完全独立于话语的印象,同样,我们的心智始终从话语引出所必须者,以便只保留词。一旦运作完成,固定词的方式就不重要了,只要我们确认这单位的确占据了支配地位。”[16]

抽象的整体语言居于我们的心智之中,倘若我们在掌握词之前就掌握了句子,那么,这意味着抽象的整体语言进入我们的心智,或者说从我们的心智呈现抽象的整体语言,都通过了我们已经掌握的句子,也可以说,都通过了句子的展现地——话语。词的声音也通过话语进入我们的心智,成为听觉印象,而它又与话语不相关联,具有独立性,我们的心智也通过话语抽取出确定词的必不可少的手段。如此,未经分析而呈现的词经由句子或话语确立了自身作为单位的真正重要性。

三、话语与线性次序

话语是活生生的语言世界,句子是其中确定的单位。我们从共时态角度观察语言,实际上就是从言说者的语言意识视角探究语言。存在于言说者语言意识和感觉印象中的,是共时之物。索绪尔的共时态包括横组合理论和联想理论,后者是记忆或联想的内在库藏,各个成分是同时存在的,前者即是话语或言说链,各个成分是前后相继地线性呈现,并不同时存在。句段和词族双方是相互形成的,话语链(句段)展开的时候,同时也是从联想和记忆的库藏(词族)中进行择取的时候,这构成了共时态的语言整体和系统。

  “诸因素鱼贯而连,形成一个词,这是一个真理。在语言学中,不因为显而易见而视作毫无兴味,恰恰相反,视做对词的所有有效省思的主要原则予以预先关注,这是明智的。”(Saussure ms. fr. 3963)[17]

“我们可用ta+te(页边注:“抽象和具体”)说明、呈现TAE吗?亦即,不再是将读者引向处于连续性中的并置关系,而是引向一条超越时间的听觉印象的途径,超越这些因素在时间中所具有的次序。倘若我以TA-TeTA-E说明、呈现TAE,就可看到超越了线性次序。但如果我将之说明为ta+te在时间之外被合并,说明为两种同时存在的颜色的交融,就不是超越了线性次序。”(Saussure ms. fr. 3963)[18]

  索绪尔的话语观念,是与句段、横组合段和句子的论述关联在一起的,是语言符号第二原理“能指的线性特征”的具体显现。我们的听觉印象只能感知到能指的线性特征,它是在时间上前后相继出现的,无法同时呈现。这与我们的语言意识密不可分。语言意识感知的就是语言诸要素的顺序,这一顺序构成句法,是关系的体现。关系的顺序有赖于单位,同时单位也强化了顺序,它们都与语言意识及其运用息息相关。1907年,索绪尔第一次讲授普通语言学课程,就说:“整体语言经合适的趋同辨出了寓于signifer中的单位,它下次面对新的构成形式,就不会说fer-signum。实际上,除了单位之外的其他事物从趋同产生出来:就是诸要素的顺序、连贯、系列。词中下位单位的这一顺序问题确确实实与句子里词的位置有关:这就是句法,甚至涉及词尾时也是如此;这是另一种句法,但仍然是句法。一切句法都起始于这般基本的原则,竟仿佛无足轻重,不值一提:这是整体语言的线性特征,也就是说,整体语言的两个音素不可能同时发音(呈现)。这就是在每种形式里有一个前和一个后的原因。这一原则由事物性质本身引发出来。”[19]语言符号的线性特征呈现的组合性和连接性,也就是话语的功能和特性。话语的连续性、话语链是语言构成机制的一个重要方面。

四、话语与线性次序的划分

语言单位是我们大脑抽象的结果。这些单位相互对立、彼此运作,构成一个系统,以此形成抽象的整体语言。索绪尔道:“我们进行了抽象,我们将某物视作单位,此物不是直接呈现,它已经是心智运作的结果。”[20]这实际上意味着区分语言单位不是纯粹的声音与声音、意义与意义的区分,而已经是声音和意义的结合体与声音和意义的结合体的区分。也就是说,我们面对的永远是符号学现实,永远是声音(符号,能指)和意义的结合体。索绪尔道:“符号和意义是对心智的同一理解方式的两种形态,鉴于没有符号的话,意义就不存在,那么,意义仅仅是与符号相反的表达而已,就好比我们倘若不将一张纸的反面和正面一起裁开来,就没法裁开一张纸,符号和意义就是一起裁开的一张纸的两面。”“符号学现实任何时候都不能由[质料部分和心理部分]构成。……你想从事符号学研究,你不仅将被迫[考虑示指及其表现],而且得通过[有差异的形式和有差异的意义之间关系的]联结,确立你的最基本的(不可再行切分的)单位。”[21]如此,单位的确立,完全是凭借有差异的形式和有差异的意义之间关系的结合体才得以实现,也就是说,凭借心智运作而实现。这是语言机制的纵向聚合的一面,心智的、联想的一面。另一面就是横向组合、连接的一面,这是话语的连续性问题。索绪尔道:“倘若我取另一个基石:话语的连续性,那么,我会把词当做形成话语链中的一个部分,而不是当做形成话语意义整体中的一个部分(这实际上是看待词的两种方式)。”[22]不过,话语链和话语意义整体在单位的确定问题上还是不可分割,语言构成机制的横向轴和纵向轴事实上无法离析。我们在话语链中确定单位,最终还是要将语音与意义、与心智结合起来才能实现。

一切科学都有明确、清晰的具体研究对象或单位,只有语言科学没有现成的、已完成的对象或单位,这是索绪尔感到的语言研究面对的特点[23]。我们到底凭借什么把握语言,依靠什么确定语言单位?词是不是语言确切而有效的单位?我们通过心智的运作确定单位,单位的完整体处于心智之中,因而索绪尔说单位缘于“无形性”,并且具有“无形性”,“构成整体语言单位的,就像形成一切价值的,是无形性。它不是发音材料、声音物质……这种价值是无形之物;同样,必须把词看做无形的单位。”[24]同时,也正是由于心智运作的缘故,导致无形性。“抽象的整体语言的这种特性的结果,就是符号的物质方面为无形的方面,其本身是无形的。这是使抽象的整体语言难以发现单位的原因之一。”[25]

使无形的单位得以确定界限的,是对立或区别性特征。对立或区别性特征是不固定的,使得单位也是不固定的,或者说是不预先确定的。如此,我们拥有的是抽象的单位,而不是具体的单位。索绪尔注意到最具体而明显的单位是词,“但语言学中词是什么呢?……为了表明词的确是个具体的单位,我们也可在连贯有序的话语中选取词。倘若我们听人们说某种外语,就无法在词与词之间作出切割;单位因而就不是语音方面如此如此呈现之物。”[26 ]“语言的物质方面是无形的。”[27]那么,究竟如何确定单位呢?就此,索绪尔提出了一个关键概念:“含有思维意味的声音”(le son pensé),或“具有声音的思维”(la pensée-son),或“具有思维的声音”(le son-pensée):“单位的这种确定方式是强迫的,面对思想,语言特有的角色不是表达思维的声音媒介(语音手段,语音能力),而是创造使概念和声音达成契约的居间介质,这种契约导致单位的确立。思维由此就只得变得明确起来,因为它只得分解、擘划成各个单位。这不是思维凭借声音从而具体化(声音是有实效的现象),而是含有思维意味的声音已隐含(导致)了划分这一事实,划分形成语言学的各个最基本的单位。” [28]这里,声音已含有了思维意味,表示着概念和声音已相互蕴含,这是形成单位的前提,或者说这已经隐含了单位这一结果,这时候,语言这一使概念和声音达成契约的居间介质已经拥有了价值,也就是说,最终导致单位的,或最终使无形的单位呈现为有形的单位的,是思维,以及思维和声音的一体性。单位的确立过程,是赋予意义的过程。

那么,如何做到声音和概念的相互蕴含,这牵涉到同一性的问题。索绪尔道:“思想本质上是浑沌的,它不得不变得明确起来,因为它被析分了,被语言分割成各个单位。”“语言的功效就是迫使思想得到析分。”“语言的效用,就是分割成单位。”[29]这里,我们看到语言不是使思想和声音像精神和物质那样截然不同的两项那样结合起来,索绪尔说“这里既没有思想的物质化,也没有声音的精神化”[30],也就是说,不是使一方为主影响另一方,而是使两者平等地相互作用,达到相互蕴含、相互代表、形成契约的地步,也就是思想和声音像一张纸的正反面相互不可分离的地步,这时候此思想-声音与彼思想-声音就区分开来,各自形成单位。我们看到,各个单位本身是因由区分而形成,单位内部的思想-声音则凭借这种区分而得以化合,或者说凭借单位使得思想-声音的化合得到强化。思想-声音两种要素的一体性最初是凭借区分或界限而来的,那么,这种一体性是形式的一体性,而不是实质(实体)的一体性。正因为是形式的一体性,所以思想-声音的化合是任意的,倘若是实质的一体性,那就不是任意的了,而是必然的了。

同一性问题跟单位问题是相互交织的。我们从索绪尔举的街道的例子中可以看到这一点。[31]一条街道拆毁重造,之所以还是同一条街道,是因为它是与其他街道相对而存在的,正是这种关系,决定了这条街道就是原来那条。关系造就同一性,同时也确定了单位。

而区别单位,就意味着区别话语的组成部分。我们曾指出最终确定单位的是思维或者说赋予意义的行为,索绪尔也意识到用以确定单位的是意义。他说:“倘若我们说到有意义的单位,那么,单位的概念在某种程度上或许就更加清晰了。但是必须坚持用单位这个术语:不然的话,就会招致错误的观念,以为存在作为单位的词,而意义附着在这些词上面。恰恰相反,是意义确定了思维中词的界限。”[32]也就是说,是意义确定了单位。

如此,问题的关键乃为如何才是有意义的?这牵涉到言说者的语言感的问题。言说者“所感知到的,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有意义的(单位)。对单位界限的划定表现了什么是有意义的,正是意义创造了单位,单位在意义存在之前并不存在:单位并不是为了接纳意义而存在。” [33]这里,索绪尔表达得很明确,就是言说者凭借关系或区别性特征确定意义,进而凭借意义确定单位,单位并不是预先固定地存在着的,这为话语诗学理论提供了无限扩展的空间。

注释:

[1][2][4][5][7][8][30]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高名凯译,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36页,第80页,第170171页,第101页,第141页,第237页,第158页。

[3]索绪尔:《索绪尔第三次普通语言学教程》,屠友祥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85页。

[6][12][14][15][16][22][24][25Saussure, F. de, Écrits de linguistique générale. Texte établi et édité par Simon Bouquet et Rudolf Engler. Paris: Éditions Gallimard, 2002, p.95, p.117, p.117, p.117, p.118, p.19, p.287, p.21.

[9][10][13][19]索绪尔:《索绪尔第一次普通语言学教程选刊》,屠友祥译,《中国政法大学学报》2012年第2期,第90页,第90页,第93页,第93页。

[11]René Amacker, éd., Note de F. de Saussure concernant le discours’”, Cahiers Ferdinand de Saussure, n°43, 1990, p.94.

[17][18]Jean Starobinski, Les mots sous les mots: Les anagrammes de Ferdinand de Saussure. Paris: Éditions Gallimard, 1971, p.47, p.47.

[20][23][26][27][28][31][32][33]Saussure, F. de, Deuxieme Cours de linguistique générale d'après les cahiers d'Albert Riedlinger et Charles Patois. Texte établi par Eisuke Komatsu. Oxford: Pergamon, 1997, p.19, p.119, p.120, p.121, p.121, p.22, p.24, p.24.

[21]屠友祥:《索绪尔手稿初检》(附录:索绪尔手稿选编及中译文),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345页,第331页。

[29]Saussure, F. de, Cours de linguistique générale. t.1. Édition critique par Rudolf Engler. Wiesbaden: Otto Harrassowitz, 1967, p.253.

原刊《文学评论》2014年第4

发布人:student 最后修改日期: 2014-07-01 11:29: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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