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美学与环境美学研究的新进展
——“全球视野中的生态美学与环境美学”国际学术研讨会综述
尤战生
由山东大学文艺美学研究中心主办的“全球视野中的生态美学与环境美学”国际学术研讨会于2009年10月24日至26日在中国济南召开,来自海内外的70余位学者围绕大会主题展开了热烈讨论,并在生态美学与环境美学两个领域的研究中都做出了新的拓展。
一、关于生态美学
生态美学目前在我国学界还是一门新兴学科,该学科的建立和完善还需要学者对它的一些基础理论问题做出探索。此次会议上,不少学者就生态美学的对象范围、基本原则、核心范畴等基础理论问题做出了研讨。就生态美学的对象范围,苏州大学鲁枢元认为,自然问题或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是生态美学研究的基本问题,这一问题同时也是人类生存的元问题。上海师范大学陈伟则认为,生态美学仅仅关注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不够的,其研究对象还应当扩展到社会生态领域。同济大学王鸿生认为,仅从审美的角度出发无法真正解决生态问题,所以研究生态美学、从事生态批评需要一种总体性的视域,需要同时关注生态认知、生态审美、生态政治、生态信仰、生态伦理等领域的问题。山东大学文艺美学研究中心尤战生比较了生态美学与文化研究的差异与一致,并指出生态美学研究应当借鉴文化研究对于政治维度的关注。香港树仁大学陈洁诗则把生态美学的研究拓展到女性主义领域,考察了生态女性主义与赛博女性主义的相通性。山东师范大学赵奎英注意到生态美学与语言诗学之间的关联,并提出构建生态语言观的可能思路。不少学者针对生态美学的基本原则也发表了不同意见。山东大学文艺美学研究中心程相占认为,只有基于生态学中心原则构建的生态美学才具有区别于传统美学的独立性和学理的合法性。华中师范大学王庆卫则指出,以生态中心取代人类中心实质上是对马克思所说的“两个尺度”的放大,生态主义实质上并未脱离人类中心的视角,人类中心主义终究是不可超越的。河北科技大学王伟斌认为,生态美学不应当简单地抛弃人类中心主义,而是要将其扩展为生态人文主义。深圳大学王晓华并不赞同有些学者以生态整体主义取代生态中心主义的观点,因为整体主义很容易导致极权主义,所以他认为以交互主体性原则作为生态美学的基本原则较为合适。广西民族大学袁鼎生主要探讨了生态美学的核心范畴问题,他认为,生态审美场可以作为生态美学的元范畴。
在当今时代,构建和研究生态美学必须具有全球视野,注意借鉴西方学术资源,这一点在本次研讨会上得到了充分体现。山东大学文艺美学研究中心曾繁仁就以中西比较的方法对生态美学与环境美学之间的关系做出了探讨。他认为,中国部分学者所倡导的生态美学深受西方环境美学影响,二者都突破了传统美学对自然审美的忽视并致力于生态文明的建设,因而具有许多共同之处,但由于产生的历史语境和文化氛围的不同,二者之间也存在着较大的差异。最显著的差异就是环境美学的主导立场是生态中心主义,而生态美学则更强调生态人文主义与生态整体主义。其次,从字意学与美学内涵的角度来看,生态美学比环境美学具有更加积极的意义,而从现实的实践性与可操作性来讲,目前环境美学还具有更大的优势。北京语言大学李庆本则对多数学者认为生态美学为中国首创的观点提出质疑,并对当今西方学界的生态美学研究状况做出了介绍。他指出,西方学界其实比中国学界更早使用“生态美学”这一概念,当今西方生态美学不但已经突破了主客二元论和人类中心主义,因而区别于自然美学和环境美学,而且还初步回答了生态学和美学的关系问题,并在其研究中引入了田野调查和实证方法,所以在许多方面都能为我国生态美学研究提供借鉴。
在全球化时代,研究生态美学还必须坚持民族性立场。山东大学文艺美学研究中心仪平策认为,坚守生态美学研究的民族性立场不仅会彰显我国传统生态美学资源的独有价值,而且对于推动生态美学向实践性、现实性层面的转化也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中国传媒大学张晶重点探讨了中国古代哲学中“天人合一”思想的生态学意义及其对中国传统美学的影响。山东理工大学盖光着重探讨了中国传统“民胞物与”思想体现的生态智慧、它对中国美学的生态体验性的影响及其对当代生态审美的启示。香港树仁大学王建元则挖掘了中国传统儒家、道家等文化典籍中所蕴含的与德勒兹差异理论相似的思想,并指出这些思想能为当代生态美学与生态伦理学走出人类中心主义与生物中心主义争执不下的困境提供新的思路和理论场域。
我国生态美学产生于当代唯物主义美学与实践美学的语境中,此次会议上,有些学者从我国当代美学的历史进程中考察了生态美学的意义。成都大学曾永成以生态美学的立场反思了实践美学的缺陷和出路。他认为,实践本体论美学其实很早就表达了人的发展与自然和谐统一的追求,但是由于它对人的主体性的绝对化强调,就使其生态关怀和基本学理之间存在着尖锐矛盾,所以,实践本体论美学只有把人的对象化的实践置于存在的对象性基础之上,认识到实践和审美的生态本性,并以此为基础实现哲学和美学上的生态化调整和自我超越,才有可能把自己可贵的生态关怀和美学基本学理统一起来。北京师范大学刘成纪认为,生态美学的出现并不意味着中国当代美学自身传统的断裂,而是体现了“自然的人化”这一命题的有序演绎。生态美学以自然本体论解构了人学本体论,因而成为这一理论的反题,这一反题的出现为机械唯物主义美学的复活提供了重大契机。同时他指出,当代生态美学本体论层面的反自然人化与目的论层面的合于自然人化仍有待于理论的统一。
生态美学本身就具有鲜明的实践性,本次会议上有些国内学者对其实践维度做出了关注。北京师范大学钱翰结合素食主义探讨了生态美学的实践性。襄樊学院罗祖文则从生态美学原则出发探讨了襄樊市城市景观的保护策略。
生态批评是生态美学在文艺批评领域中的运用。本次会议上有些学者针对生态批评的理论和实践作出了探讨。厦门大学王诺把生态批评的审美原则总结为自然性原则、整体性原则和交融性原则。山东师范大学刘蓓通过中西生态批评的比较指出,目前我国的生态批评还存在着文学研究特征不足和具体实践方法不明确等缺陷。有些学者更关注生态批评的实践层面,着力探讨具体文艺作品中的生态内涵。这些具体的生态批评与以往相比也呈现出一些新特点:第一,批评的作品不仅仅局限于文学作品,而拓展到绘画作品、电影作品等领域;第二,批评已不再仅限于从作品中挖掘生态意蕴,而是涉及到环境正义、生态政治、生态女性主义等问题。
在本次研讨会上,还有一些西方学者就生态美学问题做出发言。美国农林服务部社会科学研究学者保罗·戈比斯特认为,在景观感知与评估中引入生态美学观念,将为景观研究和景观设计提供重要的指导和推动。美国辛辛那提大学王昕浩指出,以生态美学原则来指导城市规划与设计,将会促进城市的可持续性发展。美国内华达大学斯科特·斯洛维克认为,当代美国环境文学写作呈现出颂扬模式与批判模式两种审美取向之间的张力,真正学术化的生态批评应当谋求两种模式的结合,而不是走向其中任何一个极端。
二、关于环境美学
环境美学产生自西方学界,倡导环境美学的几位西方知名学者参加了此次研讨会。芬兰纽恩苏大学约·瑟帕玛从文化遗迹这一独特视角出发探索了人与自然环境的关系。他认为,人类活动并非都是危害自然环境的,它还留下了大量的文化遗产或者说“美学足迹”,这些文化遗产令世界变得丰富而有意义,所以强调环境保护不能走极端,不能全面否定人类的生产活动尤其是非物质的文化生产活动,更合理的态度应当是在人与自然环境之间达成一种和谐关系,也就是人既不充当自然的主人,也不做自然的奴隶。美国长岛大学阿诺德·柏林特将其环境美学的研究扩展到城市景观这一人造环境中。他认为,塑造人性化的城市景观或城市环境应当结合生态学原则和审美原则,只有在生态审美模式的基础上才能建造宜居的城市环境。加拿大阿尔伯达大学艾伦·卡尔松以环境保护主义的要求对当代环境美学中的两种立场即参与美学与科学认知主义进行了评估,并且指出,从总体上看,科学认知主义立场更加符合环保主义的要求。
一些中国学者和东方学者也参与了环境美学的研讨,他们的观点无疑带有东方眼光与东方立场。北京大学彭锋认为,西方环境美学从根本上没能真正走出人类中心主义,或许以中国古代哲学的“相关宇宙论”的概念为基础来理解人与自然的关系,有可能建立起一种真正超越人类中心主义的环境美学。中国社会科学院刘悦迪认为,当代西方大地艺术吁求一种自然环境模式的欣赏方式,而这和中国道家的自然欣赏观念存在着相通之处。南开大学薛富兴认为,当代西方的自然美学和环境美学都把艺术美与自然美的比较作为理论起点,以艺术理论来解决自然审美欣赏问题,而事实上,人类的自然审美经验早于艺术审美经验并且为艺术创造提供了必要的心理基础,所以,恰当的自然美学和环境美学应当从对人类自然审美经验的独立、系统研究开始。山东大学博士生杨文臣分析了环境美学而非生态美学成为西方当代美学生长点的原因,并且指出西方环境美学在未来发展中将会加大对生态维度的关注。日本广岛大学青木孝夫认为,传统的东亚美学特别是隐逸美学讲求人与自然的亲近无疑是值得肯定的,但在日益严峻的环境问题与日益迫切的环保诉求面前则显得有些无力,所以东亚环境美学的建立既需要从东亚传统自然观的立场出发,也需要超越传统美学观念。
此次研讨会无论在生态美学还是环境美学的研究方面都取得了一些新的进展,相信会对这两个领域今后的发展起到重要推动作用。
(原载《文艺美学研究》第5辑,2011年出版)